今年是钱学森诞辰100周年，因此我愿意把钱学森写的一张纸条内容向大家说一下。这张纸条上写了对他一生最有影响的17个人的名字，亲笔写的，这17人中间三位是政治家，毛泽东主席、周恩来总理，聂荣臻元帅，除了这三位还有14位，14位中间父母两位，还剩下12位，没有想到12位中，有七位是中学教师，我看了以后感到非常惊讶，这确实说明中学的重要性。而以我个人的经验，也有同感。
杨福家教授（资料图）
我初中一年级的时候被勒令退学，为什么呢？是因为很小的一件事情。化学老师来上课，他擦黑板，擦来擦去擦不干净，发现里面有粉笔，他问谁干的，我说我干的，于是被开除。家长去学校说情，结果改为勒令退学。后来，我很幸运地进入了一个很好的中学，对于这个中学，我一生难忘。我现在每年都要去做演讲，表达我的感谢。为什么呢？因为它给了我两件东西，一个是人生观，怎么做人。人到世界上来，为什么？到地球上兜一圈，享受人家给你创造的所有东西，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了，不应该，要有所贡献。第二，这些数学、物理、英语老师都非常好，让我对学习产生了兴趣，这两件事使得我受益匪浅。
中学既然这么重要，那末怎么样办好它呢？我想起奥巴马总统有过一次非常有名的演说，是对中学作的。他的主题是两个字：责任。政府有政府的责任，学校有学校的责任，老师有老师的责任，学生有学生的责任。如果你问我学生有什么责任，即使他不讲，我也能够想得出一些责任：努力学习，参加课外活动等。但是我绝对没有想到，他对学生的责任是这么说的：学生的责任是发现自我，你要发现自己的强项在哪里，人人有才能，关键是你怎么发现自己的长处。去年总理在全国教育工作会议上也是这样说的，要点燃人的心智火焰，把受教育者内在的潜力发挥出来、启蒙出来，让学生积极主动地追求新知，这样培养出来的人就有可能成为全面发展的人。所以，按照三千年前人们的概念，人们的头脑不是用来被填充知识的容器，而是即将被点燃的火种，只要把火种找到了，他就有希望成功。
怎么发现呢？奥巴马也讲了，他说你要成为科学家，你就去参加科学活动，看看自己行不行；你要成为作家，你就要多写文章，看看自己能不能写文章；你要成为总统，成为参议员，要成为市长，就要去参加辩论赛--你要当市长，讲话能力差是不行的，所以要从实践中来发现自己的长处。这就是我们所谓的第二课堂。要把中学办好，必须要有非常好的第二课堂。当然，第一课堂同样重要，但第一课堂的关键是小班化教学，因材施教；要讨论，要能质疑。我经常讲到美国一个小学生，他在讨论会上可以提八个问题，而且会因此受到学校的表扬，我们在学校能允许学生一堂课提八个问题吗？而且有次老师讲一个故事，发现一个字很难就写在上面了，写出来之后，有同学举手说，"你这个字拼错了"。老师说，"真的拼错了吗，让我查一下字典。"下面的一句话太厉害了，学生说，"我保证你错了，你不必查字典"，这就是一种自信。有这种质议精神，有这种自信，他将来会有所创造，但这样的情况在我们的学校里面可能发生和被允许吗？
接下来人家会问我：发现了自我，又什么样呢？如果大环境不变，是没有用的。
我下面要讲我们政府的责任，政府的责任在哪里？第一条是保证做到三百六十行，行行出状元，这个是古老的话，可是现在贯彻了吗？没有，说出来大家都同意，没有人不同意，什么行业都重要，都是平等的，但是，我们的政策不是这样的，在政策层面上应该改过来。前不久我在耶鲁大学访问，碰到了我的老朋友，物理系的。他说，"两个月以前，我两根颈椎骨断了要换，这手术不容易做，做坏了人就完全瘫痪了，结果一个年轻的医生给我做了，你看我连疤痕都没有！"但是，这个医生没有博士学位，也不是教授，只不过是一名讲师。SCI的文章也没有的，但是，他开刀开得最好，水平比教授都高，工资不比教授低，而且受到人们的极大的尊敬。这就是人各有各的作用。但是，我们现在的状况就非常糟糕，有位医学院院长跟我说，"将来要死在学生的手术台上"，某报纸上头版讲，有位外科主任医生开不了刀。我到一个医院去看病，医院很重视我，派了一个博士给我看病。我后来问他导师是谁，他就告诉我某某，我晚上打一个电话这位导师，他说，找他的学生看病是不行的，你要做研究可以找他。我们现在把不同类型的人混在一块了。所以，怎样创造一个环境，让我们真正做到人人平等，做到"三百六十行，行行出状元"，这样会使中小学生真正向着他有兴趣、有特长的方向发展。
现在中小学生进大学都希望不要进"三本"，因为他们认为"一本"学校是一流的，"二本"是二流的，"三本"是三流的。其实，"三本"、"二本"和"一本"只代表学生这一次考试成绩的差异，"三本"毕业的孩子今后也可能会做得比"二本"的还要好，如果他的火种被找到了。今天，我们的教委主任们都在，我们有没有勇气向把这种歧视人的概念取消了？把学生分为"一本、二本、三本"，是对人的不尊重，使一部分学生自感低人一等。他是不是真的低人一等？不是的。所以，为什么要用这个标准来区分人呢？！宁波诺丁汉大学建立不久，学期考试结束后，家长打电话来问，我的儿子考几分，校方说，这是学生的隐私，你要问自己去问，他愿意告诉你就告诉你，不愿意告诉，你就别问了。而我们现在公开把学生分为"一本生"，"三本生"，是很不好的，应该改过来，要营造"人人感到平等，人人都会有贡献"的氛围。实际上，一个高度发达的国家，这种教育理念是不存在的。比如说，我有一个亲戚的女儿，她可以进哈佛，但却进了美国烹饪学院，大家听了可能都会不可理解，其实，专科有专科的一流，本科有本科的一流，现在我们有些民办学校拼命要往研究生方向走，要"三本"变"二本"，"二本"变"一本"。这些错误倾向如果不改正，即使发现了人的火种也没有用。
今年上半年我专门去了英国格拉斯哥大学，去看了亚当·斯密的塑像，大家知道，他是经济学的鼻祖，但是，可别忘了，这个学校还产生了工业革命先驱，技工出身的瓦特！他的塑像比斯密还要大！所以，经济学大师与技工对社会是同样重要的！我们政府的第一个责任是要真正做到"360行，行行出状元"。这会牵扯到很多观念，很多政策，要下决心做才行！
第二，政府要下决心把高考改一下，高考已经很成熟了，不参加高考，我是不同意的，这是保证教育公平非常重要的基础。高考必须有，但是怎么考，我感到有必要考虑一下。现在3+X，我主张2+X，2即语文、数学，语文看你的表达能力，数学看你的逻辑思维，必须要考，但其他的"X"，不要完全由学校来定，而要让学生有发言权。学生可选择几门课参加考试。他的火种兴趣在哪里，就选择与此有关的科目。逐步地也可争取一年考几次，不要只考一次，这样"高考一分定终生"的情况就会改变。我相信，这样做，会使同学更健康地成长。
作者：杨福家发表于内部刊物《国是咨询》
相关链接：杨福家（1936.6.11-）生于上海。中国科学院院士，中国科协副主席，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，享誉海内外的著名核物理学家。中国特大型综合性辞典《大辞海》的副主编。1958年毕业于复旦大学物理系。1991年当选为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。他曾任丹麦哥本哈根尼尔斯-玻尔研究所博士后研究员，中国科学院上海原子核研究所所长，复旦大学教授、校长；现任英国诺丁汉大学校长兼宁波诺丁汉大学校长，成为出任英国著名院校校长的第一位在籍中国人。
